马晓年:“不务正业”的性学家叛逆了五十年


Posted on 2024年4月6日 by admin

冬日的周末,厚重的布帘隔绝了风声,门诊大厅里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。一位身着暗色棉服,头戴毛线帽的老人疾步走来,招呼我们跟上。

他是马晓年,现年77岁,清华大学玉泉医院性医学科的主任医师、教授,被誉为我国“性医学第一人”和“性学泰斗”,也是我们此行的采访对象。

他走得很快,步伐里仿佛有一股冲劲,把我们远远甩在身后。在性学研究领域,他也总是步履匆匆,走在社会变迁的前沿。

四十余年里,马晓年把大量精力投入到社会需求迫切的性医学和性教育工作中。他见证了性医学知识走向大众,见证了中国社会的性观念解放,自己亦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,为中国性医学发展与科普做出了重要贡献。

1969年,24岁的马晓年从北京医科大学毕业,次年被分配到青海省某公社。他起初在村卫生所工作,后调到公社卫生院,一待就是六年,之后转至另一公社,又待了三年。

出门就是大山,缺水少电,一片蛮荒。马晓年初来乍到,迎接他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。

天高地远,隔绝了文革的动荡与压抑。当地人日复一日劳作,在年节纵情高歌,用歌声交友、求爱,直白地抒发心中浓烈的感情。马晓年发现,一个在大学课堂和实习中被久久回避的话题——性,对当地人而言根本算不得大事。男女之间很开放,人们谈起性话题毫无禁忌,他从当地人口中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性知识“传闻”。

他们说的是真的吗?马晓年不知道,也羞于启齿,不敢向当地人提问。即使研究学了6年医,性知识在马晓年心理仍然是一团迷雾——课堂上几乎不涉及性知识,男女盆腔生殖器剖面图已是较大尺度;未婚先孕的大学同学因“生活问题”而被学校召开大会宣布开除,人们以性为耻。

而在这里,马晓年旧有认知被完全打破。一颗疑惑的种子就此埋下,并于多年后生根发芽。

1978年,我国恢复研究生教育并实行学位制度。次年,马晓年考研进入协和医科院基础研究所,成为恢复招生以来的第二批研究生。他主动选择了计划生育专业,攻读生殖药理硕士,希望在这里找到答案,对那些在大山里所见所闻的“奇闻异事”有更专业的认知。而且这个方向够冷门,且技术含量相对较低,更容易考取。

医科院的研究生来自五湖四海,14人同住一间宿舍,总是天南地北地闲聊。马晓年在讨论中发现,一些生理性问题,例如性功能障碍,在城市明明并不罕见,但对许多人而言,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疾。患者担心遭到他人的怀疑和轻视,往往讳疾忌医;即使下定决心治疗,也缺乏可靠的信息来源指引他们寻求治疗。

明明是更发达、物质条件更优越的城市,为何在性问题上却远不如偏远封闭的西部小乡镇开放?当时他已经结婚,也有了孩子,但是对性这个问题依然没有什么认识。

直到后来他才慢慢想清楚,正是因为距离“文明社会”遥远,那些偏远地区的性压抑程度才相对更轻。文革期间,“性”作为人类的欲望被视作革命的敌人,革命样板戏”中的主人公都是无婚、无性、无爱之人。1972年版《新华字典》删去了“娼、妓、嫖、姦”几个字,人们的语言高度“纯净化”。

谈“性”色变不仅仅局限于民间,在马晓年的研究生阶段,国内的性学知识基本处于一片空白,甚至连资料都难以查找。为了查找专业书籍,马晓年在图书馆的开放书柜前前后后搜寻了半年。相关的分类书柜一直是空的,但他又不好向值班的女性图书管理员开口。

某日遇见一位年老的男性管理员,马晓年抓住机会上前询问。但当看到他的书单,老人即刻拉下脸来,劈头盖脸的二连问险些令他措手不及。

老人仔细核查了他的图书证。“计划生育,行,那可以看。”随后进入书库深处,为马晓年取来了需要的书。

那天,马晓年第一次接触到了国际通行的性医学教科书Textbook of Sexual Medicine。当时中外尚没有图书交流,这本书由作者亲自赠予图书馆,书页上还有作者的亲笔签名,囊括了成体系的性解剖、性反应、性功能障碍以及性心理等知识。那些课堂中未曾涉猎、乡民间口口相传的知识终于被验证或证伪,萦绕在他心中多年的困扰得到解答,他也第一次对性医学体系有了大致了解。

这本书仅仅是一个开始,经由后续的大量阅读,马晓年在专业知识方面,真正迈入了性医学领域的大门。

1982年,马晓年获得联合国和国家计生委的资助,前往英国深造,攻读毒理和临床药理。留学期间,他上下午在实验室度过,午休和晚上则借助研究所的资源便利,阅读大量性学书籍与论文,由横至纵追溯了性学的发展史和性学的概况。

英国社会的性学普及程度,令马晓年感到震惊。一次闲逛时,马晓年走进了一家街边书店里,发现好几个架子都摆满了面向大众的性科普书籍。而在利物浦大学的图书馆中,他甚至找到了五代及北宋以后在中国已经失传的古代性学著作,如《素女经》《玉房秘诀》等等。这些古书中囊括了十余项人类性反应指标,比1966年美国的科学研究更全面。

性学在千年前的中国早有萌芽,中国人提出来的天人合一、阴阳互补这些理论依旧指导着世界性学的发展,却在当时的中国社会被深深压抑。一个想法逐渐在马晓年的心里浮现——他要把这些知识带回去。性科普不需要复杂精密的设备,只要环境允许,他相信,自己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做下去。

1983年年底回国时,马晓年千挑万选,慎之又慎,选择了20多本纯文字、内容“正经”的学术书籍,准备随身携带回国。彼时,反精神污染运动正如火如荼地开展,入境时,海关还是没收了十本。其中一本被没收的原因,仅仅是封底画着一个趴在海滩上,眺望远方的裸体男性。

马晓年向海关解释,这些都是正规的学术书籍,是有价值的科研资料。而面对他的辩称与质疑,海关指了指封底:

回国后,马晓年进入计划生育委员会科研所工作。基于“幸免”的几本专业书籍,他在工作之余,把大量精力投注在资料翻译和写作上。为此,他每天抽出5个小时——凌晨4点左右起床,伏案动笔2小时,7点上班;晚上6点下班后,他又在书桌前写作到10点,日复一日。

夏日炎炎,既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,他的汗水一滴一滴落在桌面上,时日久了,竟泡坏了表面刷涂的油漆。

1980年颁布的《婚姻法》强调了感情和谐的重要地位。社会上开始发行性社会学、性心理学的小册子。性学科普的萌芽经历了漫长的休眠期,悄悄开始成长。昔日广受批判的避孕、流产,也因独生子女政策进入公众视野,人民群众对性科普的需求愈加迫切。

1986年,马晓年参与编撰了由他的研究生同学牵头组织的《实用男性学》(1988年出版)。消息传出后,次年,北京科学出版社委托他们编写《男性学咨询》,定位为一本面向大众的科普书籍。

当时,许多性学科普书籍采用“挂名+评审”模式,邀请高职称专家挂名作者或译作者,并由其评审,表明内容的权威性,使出版更加顺利。《男性学咨询》就沿用了这种模式。他们的第一版书稿有20余万字。经专家审查,书稿被删除了7万字,被删除的部分包括阳痿、早泄等常见的临床问题。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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